文◎李彥謀、楊宗興
二○一三年十二月的某天晚上，一個拜票的餐會，投入台北市議員初選的民進黨前發言人王閔生，逐次敬酒之後準備走攤，不過當他聽到連勝文的特助、有意角逐市議員的徐弘庭隨後也要到場，就決定來個「發言人的面對面」。
王閔生與徐弘庭，分屬綠、藍陣營，有鑑於政黨立場與意識形態，他們相見理應分外眼紅，而且兩人的選區可能都是在大安文山，競爭選票當仁不讓；然而他們異乎尋常，熱絡地聊了起來，從自身現況聊到老闆蘇貞昌與連勝文的近況，最後互祝初選過關。
事實上，政治上的敵人，一向來自於黨內，任何政黨的初選都是這般，即便到大選，尤以多席次的議員選舉仍是如此，同黨同志從初選殺到大選，不論當選或落選，有的結下樑子，有的埋下瑜亮情結；但是不同政黨的人士，卻能把酒言歡、互吐心曲，這種情形屢見不鮮。
已經接近四十歲的王閔生，是繼新北市議員張宏陸之後，少數投入選戰的蘇貞昌嫡系，他選擇從小長大的地方，決定從幕僚身分「展翅高飛」到檯面上，但能不能夠殺出血路，以該區綠營現任四位議員，若非是經營多年的老鳥，就是派系的代表。王閔生以蘇系身分挑戰第五位被提名人，支持者看在蘇貞昌的面子，以及派系平衡的前提下，王閔生確實有不小的機會。
但是王閔生「得天獨厚」的條件，並不是每位參選人得以夢寐以求，很多新人想在最沒有地方派系分配下的台北市角逐民代，卻談何容易。
環顧六都市長選戰，民進黨「五府千歲」幾乎傾巢而出，當過院長級以上的呂秀蓮、游錫堃不交棒，壓縮到五十歲世代的出線機會，五十歲世代只能拼命握住現有職位與資源，轉而形成對四十歲中生代的從政焦慮。
換言之，三十年來，美麗島世代依然活躍在政壇，學運世代雖然接棒而起，但是大多只到達中央級民代就止住，少數被拔擢到扁政府裡，卻只能擔任部會副手做為見習；隨著扁朝結束，缺少執政資源，大量被迫中年轉業，繼續在政壇者，有的暫居於國會等待時機，有的則在執政縣市任官。
而獲扁政府培養的「侍從世代」，現在只能仰望派系頭領給予仕途安排，透過黨內各種不同的權力交換，他們從地方民代參選起，或者在中央與地方黨部任職，一學習就是十年的光景，並非他們毫無參選機會，而是少有人願意在地方苦幹實幹，更多人則是視選舉為畏途，心中只想跟對主子後，繼續當個侍從。
學運世代的代表、已經「務農」多年的前扁朝大將羅文嘉，近日傳出地方有意拱其參選新竹縣長，曾被譽為政治金童的他，是否會違背不再參選的政治諾言，有待觀察。只是這樣的消息一出，說明綠營的艱困選區不僅乏人耕耘，還有找不到戰將的焦慮。
羅文嘉是桃園新屋人，長期在台北從政，過去也被點名參選桃園及苗栗縣長；至於曾在竹縣立委補選獲勝的彭紹瑾，連任失利後就回到桃園，看在新世代的眼中，這些壯年世代「要去哪裡就去哪裡」的率性，一點都不敢恭維；但反過來說，「羅文嘉世代」的再起，當然與「五府千歲」有關，皆患有權力焦慮症。
失去權力的焦慮、高不成低不就的焦慮、難以出頭的焦慮等，分布在民進黨各個世代，這種現象若每下愈況，不僅民進黨會逐漸成為老人黨、老人政治，過去一群二、三十歲就從政的少年英雄、代表清新有活力、象徵民進黨是台灣政治新血輪的景象，很快就要銷聲匿跡。
黨內人士透露，七合一大選，黨中央於各縣市組成的協調小組、提名小組等，成員以現有檯面上的中央民代居多，他們頗為「志同道合」，由於僧多粥少，了解現任議員者有連任壓力，過去黨內有保障現任者優先提名的默契，因此除非有新人表現優異，在民調決之下脫穎而出，否則盡可能對新人在資源、金脈與人力上做防堵，避免形成「世代交替」的風潮。
一般而言，只要民進黨提名策略奏效，加上支持者自動配票，通過初選等於為大選買保險，因此新世代無不絞盡腦汁全力拚初選，甚至把初選當大選打，能砸的金錢都要盡可能「砸下去」，能上政論節目打知名度，即使自掏腰包也在所不惜。
「我本來想湊個三百萬來打這場選舉，可是熟悉民進黨初選的朋友跟我說，光是初選要準備五百萬才夠」，原本打算爭取民進黨提名的環保人士李卓翰坦言，這個數字超出他的預期，只好放棄。他轉而與台聯接觸，很快獲得提名，已經開始備戰。
和李卓翰同是新人的前台北市黨部副執行長、隸屬英系的王威中說，初選花費因人而異，例如一輛公車廣告跑一個月就要一萬元，一塊廣告看板從每月一、二萬元到五十、一百萬都有，視看板位置而定，這些都是免不了的花費，「無論初選或大選都是一種競爭，打消耗戰都是無可避免的」。
一位打算投入議員選戰的綠軍新世代，卻是酸溜溜地說，「有些新世代候選人天天上電視政論節目當來賓，在廣播電台開節目當主持人，這些都不用花錢嗎？外界不會質疑錢從哪裡來？」他認為，初選不該變成「選錢不選人」，有些優秀的新世代，很可能因為資源匱乏而無法參選，這對民進黨來說並非好事。
這種殘酷的現實，亦即「世代戰爭」正在黨內悶燒，新世代自知可能敵不過中壯世代，結果就是在同世代中自相殘殺，因為光靠個人高喊世代交替，沒有派系的奧援，勢必無法在黨內形成風潮，還可能是眾矢之的。
重點是，新世代為爭取出頭天，鮮少把炮口對準黨外，針對縣市政府的施政缺漏予以痛擊，反而是「走基層、做服務」似乎更為實在。如此，過去民進黨走在潮流尖端、引領台灣輿論走向的調性不復存在，黨性更與國民黨愈來愈難以區隔。
再次角逐北市議員的許家蓓以其經驗就說，新世代會透過各種方式爭取知名度，但是知名度不等於支持度，新人還是要勤跑基層累積實力。近年都在基層走訪的許家蓓，持續累積民眾的信任感，她認為這對新人是必要的，也不一定要花大錢。
兩年前在淡水力戰「薇閣立委」吳育昇失利的何博文，去年十月表態有意參選嘉義市長，最近又傳聞可能轉戰板橋區議員，他在綠營支持者中具有高知名度，卻仍有找不到地盤的焦慮。
出身台中，立委敗選就進入黨中央任職的何博文，不想在淡水蹲點，於是先思考前進嘉義的可能性、之後又相中板橋，類此現象所在多有，皆凸顯「何博文們」從政空間的侷限，倘若他四處「空降」，見異思遷絕對會是他人口實，何況缺乏在地經營，是否明智，不無疑問。
現任台北市議員的高嘉瑜坦言自己無派系，四年前參選更缺乏金主，只好用勤奮彌補，選前一年開始跑基層，白天去公園、菜市場、捷運站，晚上還跟著垃圾車拜票，以此突破新人的困境，甚至還去拜託住戶免費供其設置看板，如此初選也得花上兩百萬元。
民進黨新世代中被歸類為「台大系統」的高嘉瑜，是本屆議會綠軍的少數亮點，但是在內湖、南港這個藍軍大本營，她還有多少向上發展的空間？學運世代的李建昌，已擔任議員超過十年，但是他沒有向上走，又怎麼輪到高嘉瑜？不單如李建昌者有焦慮，因為老面孔已無新鮮感，何時被選民放棄都不知道；高嘉瑜者也有焦慮，茫茫不明的前景，一旦表現不佳則可能在下次選舉被替代掉。
參選大安、文山區初選的沈志霖，是市議員王世堅的助理，為綠營新世代「火大聯盟」成員，他指出，初選門檻的設定，就是在保障既得利益與金脈豐厚的派系，許多年輕人無法繳交初選保證金六十萬元，更沒有幾百萬元做為初選花費，造成黨內流失很多優秀的年輕同志。
其他的還有號稱「台七線」，成員清一色為七年級，他們對政治有熱情，但幾乎都在派系或立委辦公室當助理，問他們是否甘之如飴，少有人承認，探討其通病在於是無力獨自打出一條血路。
當然，民進黨中央為了避免黨員投票造成賄選問題，縣市議員初選改採「全民調」，知名度高低成了新世代的頭號難題；但如果恢復黨員投票，新人更缺乏組織經營，只能依附派系分配人頭黨員，很快就會失去理想性，這些都是新世代的兩難。
此次台北市議員初選，許多選區都有二至三位新世代爭出線，競爭異常激烈，有人高喊「拒絕官二代、富二代」的口號，也是一種選舉的語言，目的仍是要突破現實障礙的不利。
然而，當防堵新世代出頭是黨內老世代與中壯世代「不能說的顯學」，他們恐怕更不該相互拉扯、自曝其短，而是應當想方設法，團結四十歲以下的新世代成為一股新興的勢力，去顛覆既有黨內的舊傳統，方能打造屬於他們的光榮歲月。
<2014.01.09刊載於1401期新新聞周刊><本文為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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