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彥謀
民進黨主席蔡英文在三月十一日，正式宣布投入總統黨內初選，當她於三月九日傍晚對媒體發出兩天後將召開記者會的訊息時，立即引來媒體界一片錯愕，咸認以蔡英文較為理性與保守的性格，應該不會在「未準備好」的情形下所有動作，甚至認為蔡英文是要反制蘇貞昌去年率先宣布投入台北市長選戰，以致搞壞蔡原先五都布局的前仇。
事實上，除了部分還在「狀況外」的派系與黨內人士外，包括獨派等都對蔡英文選擇此時表態參加總統初選，率皆瞭然於心。但是促成蔡英文早於蘇貞昌宣布參選總統的關鍵因素，是三月六日晚上在中央黨部進行的那一場「閉門會議」。
閉門會議共來自黨內各大派系的十二位高層，謝長廷、游錫堃、蘇貞昌、呂秀蓮、陳菊、新系吳乃仁、公媽派姚嘉文、泛扁系的柯建銘與陳明文、綠色友誼連線陳勝宏、黨秘書長蘇嘉全，召集人是蔡英文。
但是，名為「總統初選領袖會議」的閉門會議，開得頗為怪異，蘇貞昌與蔡英文都沒有談到個人的參選意願，難怪呂秀蓮會後意在言外地指出，「沒有妥協又何來團結？」其實，閉門會議全員到齊，蔡英文早就贏得「團結」之名，何須在會議上討論，呂秀蓮祇是「配角」，但她的角色卻十分重要，即便她姍姍來遲，但沒有她也成就不了閉門會議。
這十二位派系領袖，都是在政壇打滾數十年的人物，並非泛泛之輩，他們都知道閉門會議的真正用意，就是請有意參選總統者「當眾表態」，然後各自攤開實力，由這些領袖們評評理，誰的籌碼少，誰就該知所進退。
而黨齡才七年的蔡英文，竟敢召集舉行民進黨人最不陌生的「攤牌大戲」，顯然她胸有成竹，更難得的是，她入境隨俗的速度之快，已有心理準備在必要時不惜「拍桌對嗆」，證明她已經進入民進黨的草根文化之中。
當然，能讓蔡英文有恃無恐的，就是在座的謝長廷、游錫堃、姚嘉文、吳乃仁、柯建銘與陳明文等人，早已站在蔡英文陣營。換言之，扁、謝、游、新、公媽派等都與蔡英文整合完成，她至少兜攏超過三分之二的黨內派系，就是要來「叫陣」的，祇等蘇貞昌開口。
但是蘇貞昌卻遲遲未開口，因為他最近並不常與這些派系頭人「寒喧」，感覺上似乎有點距離，而且已表態的呂秀蓮又在場，讓蘇貞昌更不方便開口。蘇貞昌不開口的理由之一，是以他的輩分，應該是蔡英文先開口「求和」，他如果主動叫戰可能有失身分；其二，蘇希望大家來「喬」總統初選，但呂秀蓮鐵定不從，而且搞不好蘇會被呂的言詞所糾纏，要脫身並不容易。
另一方的蔡英文因為握有壯盛軍容，不必急於出手。其結果，就是一場讓媒體期待火花上演的總統初選會議，竟然變成「立委協調成果發表會」，由協調總召集人謝長廷擔綱主演，在場領袖聽著謝長廷到全台各地斡旋的過程。所謂總統初選「協調為先、民調次之」的「團結共識」，僅以不到五分鐘時間就敲定，這讓蘇系以為還會有後續的閉門會議。
蔡英文認為，好不容易把派系領袖找來開會，蘇貞昌卻扭捏作態，給機會表態卻不把握，難道還要開幾次會？大家尚有立委初選的事情要忙，怎麼可能常常找來開總統初選會議。因此當晚會議結束，蔡英文即交代親近幕僚，直接準備記者會的書面資料與參選聲明。
其實，三月初蔡英文就決定參選「總統」，而不是「副手」，蔡作如此決定的關鍵，不是因為呂秀蓮的參選，而是同樣發生在二月二十八日當天的「蘇蔡會」。
蘇蔡密會是蘇貞昌主動求見蔡英文，會後的結論是參選總統「先各自回去想想」，隔天卻有媒體報導蘇貞昌「勸不退」蔡英文。知情人士透露，當天蘇貞昌說的多，蔡英文大部分時候是在聆聽。蘇主要向蔡分析目前的政治現況、黨內情形以及他與蔡英文參選的優劣勢，蘇沒有直接提及他要參選，但言語中卻有他比蔡更有勝選機會的意涵。
蔡英文聽完之後頗感遺憾，她認為蘇貞昌並沒有真正理解到他們二人的心結到底起於何處、也沒有就化解心結之事提出討論；既然蘇貞昌還是五都選舉時的那個蘇貞昌，那她祇好做她自己的蔡英文，因為再多的協商恐怕還是無濟於事，以致蔡英文決定角逐總統。但是，她仍敲定三月六日先舉行一場閉門會議，再給蘇貞昌一次機會，但顯然蘇還是沒有把握。
事實上，呂秀蓮投身大選，等於是斷了蘇貞昌的總統路。若沒有陳水扁的加持，呂秀蓮要加入戰局可能也要猶豫再三，陳水扁之所以鼓勵呂秀蓮，是因為呂秀蓮一旦參加初選，黨內就不可能有密室政治，初選勢必進入正規戰，蔡英文才有勝出機會。否則，以蘇貞昌的口才，說不定會說服蔡英文使其屈居副手。
今年一月，民進黨顧問許信良就表示，不論是民調還是黨員投票，不管是三月還是五月，蔡英文都會獲勝，但他卻隻字不提「協商」二字，因為協商是蘇貞昌在行之事。所以當蘇的情勢不利，如呂秀蓮宣布參選，蘇貞昌要急於密會蔡英文；當閉門會議扁謝二系的協商高手在場時，蘇就不敢輕舉妄動。
顯然地，呂秀蓮與閉門會議對蘇貞昌非常不利，但蘇貞昌沒辦法阻擋企圖心旺盛的呂秀蓮；也不能拒絕參加閉門會議，否則就有違團結的共識；也不能禁止蔡英文邀集派系領袖，因為蘇不是黨主席。這些外在情勢讓蘇進退兩難，內部又面臨支持力量的逐漸流失。
原本一路相挺蘇貞昌的新潮流系，吳乃仁長期輔佐蔡英文，五都之後想隱居卻還是被請到智庫去；大老級的洪奇昌已向蔡英文靠攏；主張切割扁極力的林濁水也願意協助蔡英文的智庫。這樣的局面確實很吃緊，但讓蘇稍感放心的，至少還有台南重鎮的諸侯賴清德。
賴清德與陳菊屬於「南新潮流系」，但陳菊逐漸形成一方之霸的菊系，他們二人在二月二十六日蘇貞昌「超越特展」開幕時都到場，陳菊雖滿臉笑容，但對黨內總統人選態度曖昧；賴清德則不然，不但公開讚揚蘇，還推崇蘇在台北市長選舉的「超越打法」。
然而，也就是蔡英文發出記者會邀請通知的三月九日，當日下午她主持中常會，早上卻遠奔至台南會見賴清德。賴因為工程款問題與議會鬧僵，蔡英文特地約集黨團議員與賴清德商談，會中蔡展現主席權威，期盼賴清德妥適處理此事。
重點是，會後蔡還就總統初選與賴單獨「交換意見」，當蔡英文下午回到黨中央，神情奕奕，顯示當「搞定」最後一個「縣市大咖」，已無後顧之憂，晚上即萬箭齊發，向黨內同志與獨派要角發出「英雄帖」。
有趣的是，四大天王全部缺席蔡英文的造勢大會，呂、蘇缺席不令人訝異，游、謝未到則是為了「避嫌」。游、謝兩系挺蔡已很明顯，游錫堃首席幕僚劉建忻長期在黨中央協助蔡英文，謝長廷嫡系高建智擔任黨副秘書長多年，市議員子弟兵阮昭雄現在又是蔡英文競選辦公室發言人。
游、謝二人不出席，絕不影響是否挺蔡的疑慮，而且他們還肩負協調立委選舉的重任，為了避免給予呂、蘇太大壓力而翻臉，也減少小英集團被譏「整碗端去」，因此互有默契採低姿態應對。
值得觀察的是，蔡英文接任黨主席之後，以不分派系方式提拔青壯代，這是延續各派系潛力人物與未來之星的政治生命，在她能掌握的中央黨部職位上平均分配，此讓派系領袖心存感念，如扁系陳其邁、郭文彬、黃向群、林德訓、黃重諺；謝系趙天麟、阮昭雄；游系劉建忻、林右昌、宋岫書；新系鄭文燦、陳俊麟、魏廣文等人。
或許外界質疑，蘇貞昌在黨內資歷甚久，政務嫺熟不在話下，但在結合派系力量上怎麼會不如蔡英文？其實，這就是蘇貞昌的包袱。蘇貞昌在二00八總統大選已與謝系槓上，游系他又覺得不夠看，公媽派他認為太極端，扁系他已經切割，在他參選台北市長初期接觸基層時，不是不願踏入扁、謝地盤，就是碰了軟釘子，現在的處境也頗為相似。
黨內高層明言，自從呂秀蓮宣布參選之後，讓原本蔡、蘇、呂、謝、游等混沌情勢一下明朗化，從中確實可以嗅出陳水扁隔山打牛的功力。扁率先力勸蘇貞昌退居輔選角色，但是蘇貞昌卻想力挽狂瀾，扁即繞過蔡英文變相鼓動呂秀蓮搶初選頭香，讓初選沒有迴旋餘地，蔡、蘇若要參選，都得對外公開，沒辦法私相授受。
扁出手，謝、游二系心領神會，也是正中下懷，彷彿吃了定心丸，挺蔡姿態不再隱晦。這段期間，扁在獄中更形安靜，與過去動輒指點人事與黨務大相逕庭；同時，對政治判斷準確的許信良也開始沉默，這透露出他們最初倡言蔡英文是總統人選，是在給蔡信心，等到蔡開始啟動競選行動，扁、許二老立即退居幕後。
扁、許過去是死對頭，扁、謝一直有著瑜亮情結；然而，這回他們共同支持蔡英文，就是從蔡身上看到某些與自己相似的特質。換言之，蔡英文石破天驚的參選總統，過程曲折綿密，舉措亦恰如其分，至此她已具備了陳水扁的霸氣、謝長廷的機智與許信良的謀略。如此的扁謝許大合體，蔡英文在黨內恐怕沒有對手了。
<2011.03.17刊載於新新聞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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