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彥謀
是甚麼原因，觸動馬英九對王金平的「殺機」？被喻為近二十年來，台灣政治史上最精彩的鬥爭，已從暗鬥轉為明鬥，馬陣營連開七場記者會批王的金牌令，還有哪些尚未被揭露的秘密？這會與中外歷史上任何政治鬥爭，都脫離不了的金錢有關係嗎？
9月10日，桃園機場，千人鑽動，破紀錄的全台收視率，等著王金平宣示要與馬英九展開決戰還是投降？
事實上，當9月7日馬英九要王金平，盡速從馬來西亞回台處理關說案被拒絕，王金平就確定要負隅頑抗了。
王金平向來以和為貴，這次卻極不尋常，即使賠上可能被國民黨撤銷黨籍、失去立法院長，甚至難堪地退出政壇，仍不願改變行程提前回國，這就更讓馬英九認為，王的「大馬之行」，比國會議長的位子更重要。
「嫁女兒」是王金平不被外界苛責的好理由，然而「大馬行」的詭異，包括行前三天才向馬英九請假、媒體沒有任何報導、沒有詳細行程、對王金平的女婿亦毫無頭緒，作為一國之君，國之重臣娶媳嫁女，親家是何許人、甚麼來頭，怎麼可以掌握不到？
不只愛將親信的一舉一動都要時刻緊盯，更不要說王金平是馬的政敵，是一刻也不能放鬆；但是此次，王金平竟要「隱晦」地跑了。
八月中，有訊息傳入總統府，王金平九月初將有出訪行程，府方認為王依例進行國會外交，當時馬英九在中南美洲訪問，因潭美颱風而提前一天返台。回到總統府，幕僚呈送王金平將出訪的報告，只有一張公文，未提到王金平女兒婚禮，亦無夾帶行程附件，「不可能」、「事不單純」，馬心中自忖，。
9月6日早上八點半，王金平座機飛往馬來西亞，特偵組隨即召開記者會，「東廠」直接躍上檯面，直指王金平「關說」。一整天的沸騰後，馬英九犧牲法務部長曾勇夫，這位替馬在立法院抵擋民進黨要求陳水扁保外就醫的鐵面人，在馬對抗王的過程中，顯得無足輕重，彈指之間就吹灰殆盡；馬認為，陳水扁雖然重要，但絕非王金平可比。
就在王金平「嫁女婚禮」前一天，馬英九利用中常委改選投票時，公開透過媒體要求王盡速回台；此話一出，立刻被社會輿論批評「不近人情」；馬得知王金平不肯就範，震怒之情無以復加，更認定大馬行「大有文章」。隔日府院三巨頭齊集，馬重砲轟擊王金平關說行徑，乃「民主法治發展最恥辱的一天」。
然而，直到此時，馬英九還未心死，仍希望王金平能交代大馬行蹤始末。只是，社會氛圍已倒向老王，馬打清廉牌不只未獲民意支持，卻反向探底，馬英九仍執意出拳，在他心中，「王金平大馬行的嚴重性，已經危及到他的政權」。
馬英九其實在等待王金平下飛機後，能直奔總統官邸向其報告，然而王不僅沒有重視已經對他誤會極深的馬英九，還在機場反擊特偵組的非法濫權。當晚八點半，府方通知媒體將在十點召開記者會，馬無疑在告訴王金平：「你的記者會我都有看，你應該來面見我了」。
不過，王金平在英雄式的歡呼下離開機場、回到大直寓所，不理會馬英九；府秘書長羅智強隨即在記者會上意有所指的稱：「王金平對於某些（關說）疑點仍未說清楚」，實際上是在暗示王，「總統質疑你出國的動機，究竟所為何事」？
一夜的靜候，馬英九官邸的門鈴始終未響起，手機也沒有王金平的來電鈴聲…。
9月11日早上八點半，馬英九展現「最後的慈悲」，嚴厲抨擊王金平已不適任立法院長，但是宣讀聲明時間不過五分鐘，他的用意是希望王金平能在遞交給書面聲明給考紀會之前，能先到主席室與他「闢室密談」，但王金平依然「故我」。撤銷黨籍後的中常會上，馬再次痛批老王，不無期待老王「幡然悔悟」，趕緊面見主席，則撤銷黨籍的公文就有轉圜，不會火速送達中選會，但老王顯然「我行我素」。
9月12日，應該是馬英九的終極告白了。借著羅智強辭職聲明，發表「紅線說」，但該條紅線不盡然是司法，而是「政變」的紅線。
事實上，以馬英九的主席權威，要開鍘王金平，不需要對考紀會下指導棋，大可在考紀會開會前半小時宣讀聲明，就能殺得老王措手不及；但馬刻意提前一個半小時，也知道王金平會到黨中央，然而王已打定主意：「大馬行，佛曰不可說」。
至此，為了王金平，馬英九已經賠上「東廠」的曝光、曾勇夫的下台、民調的滑落、「不近人情」的千夫所指、插手干預考紀會、行政權凌駕立法權等惡名的代價，表面上非常得不償失；但若是為了馬政權的千秋萬代、讓接班人順利登台、免去卸任後被凌遲之苦、繼續作為「太上皇」，還是值得的。
李登輝之選擇連戰為繼承人，而不選擇宋楚瑜，是因為在連戰後面當太上皇不難；陳水扁偏愛蘇貞昌、不喜謝長廷，著眼於蘇本身沒有強大的派系，陳水扁方便掌握，且為了蘇上謝下，扁朝末期正是謝的「高捷案」與「玉皇宮案」，被檢調偵查得如火如荼之際。
孤鳥型的吳敦義、半途從政的江宜樺，都沒有派系與班底，未來如果接班成功，行政及官僚體系仍須仰賴馬團隊；若是由連吳郝朱等四大家族當權，決計不想讓馬英九垂簾聽政。
對於反馬派的步步進逼、密謀奪權，馬英九確實汗流浹背。然而，古代戰爭打的是糧草，當代戰爭打的是後勤實力；至於現代選舉，不論是黨內初選或正式選戰，打的則是金錢戰爭，馬擁有黨產這個金庫，足以俾倪群雄，若要保障萬無一失，除了利用司法及檢調系統洞悉政敵的動向，更要「掌握其金脈、阻斷其金流」。
金脈與金流的不同之處，在於政治人物都不可能沒有金脈，但可以被高層默許，而「金錢的流向」，就如同「糧道」，重要性非同小可，因此只要是政敵的金錢帳戶，掌權者絕不容許「意外」發生，例如馬一定要看管住陳水扁的所有帳戶，不能讓金錢流來流去，此舉讓民進黨形同失去一條臂膀。
扁的金流被鎖定之後，馬英九的對手就只剩下黨內的異議份子，馬有多次「絕佳機會」可以釋放扁，製造民進黨內鬥，但他關著陳水扁，目的是告訴黨內反馬派，「扁被關是因為金錢問題，現在他的牢房還很大，而且很缺室友」。
十多年來，政爭都離不開金錢，從宋楚瑜的「興票案」、李登輝「國安密帳」、「劉泰英金融弊案」、謝長廷「高捷案」、陳水扁的「扁案」，到蔡英文的「宇昌案」等，很有異曲同工之妙。
相關人士指稱，連勝文至今不敢貿然宣布競選台北市長，朱立倫被迫繼續蹲守新北市，關鍵在於連、朱的金流，相當程度已被馬政府掌握，如果連、朱要政變，任何一筆可疑的政治獻金或海外存款，都可能成為馬政府摧毀政敵的工具。高育仁在今年五月，之所以高分貝大罵馬英九無能，卻不見馬對朱痛下殺手，因為朱已動彈不得，即便內心想要直攻總統，但苦於金流已無法施展。
非馬系統的王金平，儼然是四大家族在檯面上的代理人，能否伺機突破馬系防線，至關重要。馬英九對政敵的金流極其敏感，以至於「929起義」很讓馬疑惑，因為馬系雖然在中央委員選舉敗北，但中常委選舉卻有效瓦解「二六聯盟」，如果四大家族密謀力拱王金平在七合一選後取代馬英九，是哪裡來的勇氣？
俗話說，「有土斯有財，有錢斯有權」，政治人物的勇氣，來自於人脈與金脈的厚實，即使兩者兼具，馬仍相信，只要對方的金流被鎖定，就不能與之相抗衡。
但是王金平的「偷溜」，讓馬大為光火，外界先是盛傳女婿為大馬富商楊家第三代，這就足以撼動京師，即便王金平日昨予以否認，卻仍低調不願透露女婿及親家背景，讓馬心驚於：「王金平即使大馬行真的是嫁女兒，但是否以此作為幌子，實際上密行金流操作，否則四大家族與老王何來奪權的憑恃」？
或許馬認為，以關說名義迫王金平卸甲，可以達到反制「929政變」、剪除王系本土勢力、破解四大家族進逼、續保馬氏王朝的效果，因此不惜賭上一切籌碼，但眼下結果卻與現實有很大差距。
倘若王金平變更大馬行，提前返台「交心」，關說案大事化小機率頗高，但三年後必然從立法院長裸退，無力再與四大家族聯合爭權；但是王金平按照行程回國，不妥協於馬、不懼黨紀處分，說明即使會失去立法院長，王仍有為非馬派留住「一線生機」的重要任務。亦僅有如此，三年後他可以東山再起，影響力將更甚以往，在扶持四大家族為國民黨的永續執政有極大作用。
換言之，不論王金平去大馬所為何事，他在機場所言，「此生永為忠貞的國民黨員」，道盡他要效忠的是國民黨的政權，不是馬英九的政權。
<2013.09.19刊載於1385期新新聞周刊><本文為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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