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彥謀
外界以「勝選」形容民進黨在三合一的表現，著眼之處絕非是縣市長僅得四席，而是在得票率提升、以及鄉鎮市長與縣市議員的絕佳表現。能夠有這樣的成果，縣市長提名策略與人選是否恰當，至關重大。蔡英文擁有歷來黨主席最大的提名權力，她也相當程度地改變了該黨在選戰提名的舊思維。
蔡英文面對接任黨主席的第一場大選，一開始也是有「夢幻」的理想，但是政務官下鄉計畫受挫，前衛生署長陳建仁、前駐美代表吳昭燮、台灣社秘書長羅致政等都沒有意願後，整個提名思維大幅轉彎，包括曾經考慮過的「明星級空降」、「老將回鍋」等策略完全作廢，代之而起的是「在地」、「新秀」、「深耕」等三大原則。因此以「夢幻」出發，卻是「二軍」陣容應戰，但獲得意料之外的戰果。
此次重新回歸綠色陣營的民主聖地宜蘭縣，在陳定南、游錫堃、劉守成等三人，六任二十四年的執政下，已面臨嚴重的人才瓶頸。前立委張川田、陳金德、前台北縣副縣長林錫耀，曾被視為接棒人選，不過張川田因病去世，陳金德本屆立委選舉敗陣，林錫耀多年前加入蘇系離開宜蘭，導致綠營出現斷層危機。
四年前陳定南回鍋參選縣長，意外敗給沒有中央民代經驗的宜蘭市長呂國華。然而陳定南敗選最重要的因素，在於「老將」回鄉，擠壓後起新秀的接班希望。有意從基層打拼的後輩，眼看上頭高位由「大人們」輪流做莊，即使拼死拼活，也不知道有沒有出頭的機會，讓新秀對經營基層十分裹足，地方民代也失去輔選動力與熱情，也就注定陳定南非敗不可。
民進黨執政八年的兩次縣市長選舉，提名方向都傾向「明星牌」，唯恐地方出身者知名度不夠，不堪打一場大選。這次的情況起初也是黨中央希望能夠在宜蘭提名強棒，但找不到合適人選，即使提名林聰賢後也未有勝選把握。然而事實證明，就算祇當過羅東鎮長，已有能力拿下縣長寶座。
二00五年民進黨在宜蘭縣提名五個鄉鎮長，當選三人；本屆則有八人願意出馬角逐，最後當選四席。縣議員四年前提名十五人，當選十三人；本屆提名十八人，當選十五人。這樣的結果顯示出，提名當時的民進黨仍籠罩在扁案陰影，卻有更多人願意參選，說明黨中央願意在縣長一職上提名基層出身者，表示人才流通不再是死水一灘，如此後起之秀自然前仆後繼。
雲林縣的情況雷同，在黨中央公平舉辦立委補選提名後，由劉建國出線並當選，給予該黨地方民代帶來活水，證明基層出身也有機會征戰中央級民代。因此鄉鎮長上屆提名七人僅拿下西螺與古坑二鄉鎮，本屆提名高達十人當選六人，不但多了斗南、虎尾兩大重鎮，外加大埤、水林二鄉；縣議員上屆提名十一人僅當選四人，本屆提名十三人更揮出全壘打，顯然四年掌握縣政，加上人才疏通有了管道以致進攻基層的效率一流。
民進黨在桃園原本無人願意出戰，最早羅文嘉曾尋求阿扁支持未果，不得已才提名前立委彭添富，基層一開始對老人回鍋似乎不怎麼捧場，鄉鎮市長四年前有十人應戰，今年反而祇有六人出馬，眾人對唯有中央資歷才能參選的刻版印象灰心失望；而縣議員上屆有十八人上陣，今年有十九人，熱度都不高。
彭添富選前五十八天棄選，由有年輕政務官、曾擔任過縣議員的鄭文燦披掛。鄭以四五‧六九％得票率，勝過阿扁、謝長廷、鄭寶清、彭紹瑾等政治明星與老將在該縣歷年選舉成績，堪稱震撼黨內。「新人效應」反映在選舉的結果，鄉鎮市長維持上屆的二席，議員則由上屆十三人增加到十七人，相當程度是選民對於縣長提名認同的一種回饋。
同樣是新人參選縣市長的基隆市，民進黨很早就提名林右昌，該黨過去兩屆都提名老將王拓，上屆還支持台聯黨陳建銘，但效果都不佳。這次林右昌以新秀姿態獲得四二‧0八％，僅次於一九九七年李進勇的四二‧七五％，比阿扁連任總統得票率還要高，也把去年謝長廷的三二％得票率完全比了下去。
市議員部分，上屆提名九人當選六人，這次在新血輪的帶動下，議員雖然還是九人參選，但是眾人看見希望之後，卯勁拉票，相互輝映，打出難度頗高的全壘打。
新竹市這座科技城，高科技與高知識分子不少，民進黨上屆提名前市議員鄭貴元，對國民黨完全構不成威脅。此次改弦更張，提名交通大學土木系教授劉俊秀，因人選與背景的改變，讓科技人感到心心相印。
劉俊秀以得票率四一‧三二％，接近阿扁連任總統時的四四％、以及蔡仁堅二00一年尋求連任的四二‧七七％，且勝過謝長廷去年的三五‧三％，完全不像是新秀的青澀表現。市議員方面，上屆提名七人，當選五人；本屆依然提名七人，卻是全數當選，對比相當明顯。
苗栗縣楊長鎮同樣令黨內意外，歷年民進黨在該縣單一席次選戰中，得票普遍在三成以下，祇有阿扁連任總統拿下三九％的選票，這次楊長鎮面對實力雄厚的劉政鴻，卻獲得三三‧六％，比起不到三成的謝長廷、邱炳坤、魏早炳、徐進榮等老將，有過之而無不及。
亦有民主聖地之稱的嘉義市，涂醒哲雖是空降，但其醫學背景，讓有醫生養成地的嘉義市民頗有認同感，特別是許家班倒向國民黨之後，民進黨亟思突破許家班在醫界的勢力，因此由涂醒哲提槍上馬，確實是玄機處處，僅以數千票小輸。該黨市議員上屆提名五人全數當選，其中四人在泛綠大本營的西區，這次在東區則額外攻下一席，也是全壘打的戰績。
民進黨在花蓮又是另一種實例，這次縣長選舉在國民黨分裂的情況下，令人意外地反而沒有提名人選，卻能攻克垂涎已久的花蓮市長，議員提名五人更是全部當選。說明過去兩度提名空降的游盈隆連戰皆敗，這次沒有適當人選下，還是放棄已遷妥戶籍備戰的蘇嘉全與蕭美琴。關鍵在於倘若再度空降，將引發基層反彈，有可能連花蓮市長都守不住。
然而，彰化縣二十年來的六次縣長選舉，民進黨竟然祇有兩張面孔可供選擇，分別是周清玉及翁金珠，不但沒有新鮮感，且都是女性，是該黨的一大敗筆。四年前該黨有八人願意角逐鄉鎮市長，今年僅剩四人；縣議員上屆有十六人角逐，當選十二人，本屆仍然是十六人參選，當選十四人。在縣長沒有新人選下，基層也顯得意興闌珊，進步幅度不大。
從上述諸多新秀的亮眼表現，就能理解在三月時，蔡英文硬喬下陳唐山，圈選李俊毅參選台南縣長的理由，已有脈絡可循。蔡英文沒有說出口的「世代交替」，事實上就在提名人選上有很清楚與堅定的理念，而外界多以蔡要鏟除扁系勢力予以形容，似乎窄觀了蔡英文的戰略。
例如在台南市，從張燦鍙、許添財之後，還有賴清德；高雄縣在余陳月瑛、余政憲、楊秋興之後，還有林岱樺與陳啟昱；屏東縣在蘇貞昌、蘇嘉全後，有曹啟鴻接棒。換句話說，這些縣市不伐後浪，用不著再由老將回鍋，因此，台南縣既有陳水扁、李宗藩參選過，還有陳唐山、蘇煥智執政過，更有李俊毅、葉宜津、黃偉哲等後進，並非缺乏人才而必要請陳唐山出馬。
相較蔡英文與阿扁的決策模式，扁的世代交替則是操之過急，四年前他要羅文嘉參選台北縣、林佳龍選台中市、陳其邁接棒高雄市、蔡煌瑯提前接手南投。結果算盤全部落空，羅文嘉與林佳龍都是慘敗，陳其邁還未進入決賽，就被鬥倒在其父陳哲男的泰勞弊案，蔡煌瑯則導致黨內分裂，使民進黨平白失去南投。
民進黨起家於街頭，對於經營基層普遍不感興趣，他們樂於在國會舞台上賣力演出，以此光芒作為外在形象，吸引不甚穩固的空氣票。多次大選讓該黨嚐到甜頭，卻隨著時空轉換越選越退步。再者，扁的世代交替則以鞏固其扁系為主，當然引起沉默的反彈，更比不上沒有派系的蔡英文來得有說服力。
更重要的是，「舊民進黨」始終是選後或任期屆滿就拍拍屁股，一九九八年謝長廷南下高雄，曾誓言此生永為高雄人，然而在任期未滿就北歸接掌閣揆，卻少有人去追究他當年的承諾，以致陳菊接棒時差點翻船，這明顯是沒有產生執政優勢的後果。
「新民進黨」則要打破這樣的「欺騙」與「躁進」行為，此次的林右昌、鄭文燦、楊長鎮、李文忠等人，雖然敗選，但是接受提名之前，均同意蔡英文所提出的要求，不論結果如何，將續留該地繼續奮鬥，不再心猿意馬，祇做個沾油的過客。
從這次的選戰，確實有不少可觀察民進黨轉變的參考價值，雖然老將與新秀各有優缺點，在地或空降也非勝選的絕對因素，但是時間、位置、人選等盡皆到位，配合恰到好處，才能獲得最大功效，這是新民進黨之所以蛻變的因素之一。
<2009.12.12刊載於新新聞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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