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彥謀
2012年民進黨主席一役,謝長廷在「不意外的意外」中未參與角逐,說不意外是他曾說過「退出江湖」,本就不會再對黨主席起心動念;意外的是,從五都、蔡英文的副手到此次黨魁選戰,他的能耐始終未讓人遺忘,外界追著他步履下的風而嘗試捕捉他的影子,但是這一次,謝非常坦然地說:「我不會再去堵蘇」。
5月24日早上,《新新聞》周刊特地專訪謝長廷,在民生西路的長工辦公室五樓,謝長廷翻閱著《新新聞》,封面故事是當今國民黨副總統吳敦義與新北市長朱立倫將展開接班競逐。謝長廷笑說:「這很有意思」,席間眾人論及吳敦義,謝正色道:「其實我不太喜歡外界說他是我的手下敗將,他算是我的貴人」。
謝長廷以「貴人」來形容政敵吳敦義,恐怕會顛覆一般人對政客們的印象;然而謝長廷卻是一個習於以逆向思考的政治人物,「黨同伐異」甚少出現在他的身上,他強調,「我一向主張共生、更贊成和解。」對政敵如此,對黨內同志可能更不在話下,「如果蘇貞昌要挑戰2016,我不會堵他」,「他既然要超越,我也要超越」。
今年3月13日,正在為參選黨主席測水溫的蘇貞昌與謝長廷會面了,有如破冰的「蘇謝會」,留著一段饒富意境但未公開的對話。謝長廷告訴蘇貞昌,「長扁都能合作了,蘇謝怎麼不能合作」,「但是你要處理一件事,2007年黨內初選你說我奸巧,這話讓國民黨到現在還拿來攻擊我」。
蘇貞昌為了爭取黨主席,確實紆尊降貴處理很多人際問題,他與謝長廷也針對一些選務、黨務、政務所產生的心結與摩擦進行融冰,但唯獨在「奸巧」這件事情上,蘇貞昌還沒有處理。謝也說,「謝蘇心結要完全化解,就祇剩下這個而已」。
謝長廷有感而發地說,其實要談心結、矛盾,他與陳水扁的關係是最緊張的,「我們的選區一樣、都是律師、台大畢業,從選民、業界至校友幾乎都是重疊」,「包括社團如青商會、扶輪社、法扶等,還是重疊,換成是其他人,早就相見分外眼紅,但我跟阿扁卻締造不少長扁傳奇」。
「如果蘇貞昌的從政之路就這樣畫上句點,並不完美」,謝長廷說,「2008年我卡了蘇,2012我也卡了蘇,再卡下去,以後的歷史寫到我謝長廷,差不多就是用卡蘇來形容我了」,他認為將心比心,任何人攀登到接近政治頂峰,都不希望差一步而抱憾終生。
不卡蘇,那會不會助蘇?謝長廷不是沒想過創造「謝蘇神話」的可能性,但他認為過程中還需要堅強的互信。他回憶當年戒嚴時期,阿扁第一次坐牢,他協助吳淑珍選上立委,情治單位多次拿阿扁獄中家書給他看,內容中對謝多所批評,但謝並不當一回事,因為他認為這是國民黨刻意要離間他與扁家而使出的奧步。
謝長廷的政治智慧被黨內高度讚賞,但更多是在私底下,檯面上都深怕被長仔「拐去」。他歷經多次毀滅性攻擊卻能屹立不搖,如「宋七力」、「高捷案」、「抓耙仔」等,但宋七力事件讓他轉戰高雄市長成功,高捷案讓他回鍋參選台北市長,抓耙仔更護送他突圍競選總統,他與司法始終有不解之緣,卻都能化險為夷。
其實,「我在當台北市議員就有調查局人員來找我,那時謝育男(前調查員)是府會聯絡人,經常來我的辦公室,會打聽很多黨外的消息」,要說誰是抓耙仔,「這些人都還活著,我就不方便說。」
「剛開始黨外有幾次聚會在我的律師事務所,起先祇有六個人,也一度討論到組黨事情,但通常隔天謝育男就會來跟我查證前晚開會的內容,我發現有異;慢慢地又增加周清玉等人,有時候我們會更換開會地點,就發現有兩個人未出現,我猜應該就是他們,後來比較常到周清玉家,之後消息就很少外流」。
「我可是創黨小組成員之一,遺書都寫好了放在事務所,幾年前謝育男與高銘輝去法院出庭都說我不是線民」,謝長廷開玩笑地說,「我還懷疑是謝育男自己把線民費拿去吃吃喝喝了呢」。
然而,從與調查局人員打交道的經驗,謝長廷也得出了一個結論,「情治人員也會多方查證,他們發現你說謊,就會做紀錄,以後你講的話要取信於他們就很難」,因此每當黨外的消息走漏,謝長廷被調查局「盤問」時,就乾脆承認確有其事,至於黨外的後續計畫,「祇好改弦更張了」。
這種經驗,謝長廷認為與中國打交道也要如此,在兩岸交流頻繁的此時,沒有甚麼秘密是不透風的,他表示,中國對台辦很有一套,第一個接觸你的人,以後都永遠是那個人與你做第一線聯繫,他們會建檔,當其他人與你接觸,資料傳回中南海的電腦系統,馬上就知道「你是誰的人」。
有時候我們會想要講一些謊話來迷惑他們,謝長廷建議,最好不要這樣,這種互信若是打破,未來要重建很難;而且他們要的是資訊,而且管道很多,查證更是多方面的,所以不必去掩蓋已經被知道的事情,否則祇是徒增民進黨與中國交流的障礙。
選前曾有傳聞說若蘇貞昌擔任黨主席,會賦予謝長廷破冰兩岸的重任?謝長廷說,「新主席要我做甚麼,我就會去做」,其實一年到頭,謝長廷不乏來自大陸官方與民間機構的邀訪,「我還是要看黨的需要,不會為了去而去,也不會為了不去而不去」。
不過,謝的憲法共識提出後,倒是有來訪的大陸人士傳達北京高層的意見,主要有三:「很好、多此一舉、幸好馬英九沒有拿去用。」謝長廷笑稱,「當時提出後,很多本土派的朋友都要我『踹共』,還有十多個人來『拜訪』我,就在我這個會客室,直接跟我辯起來了」。
其實,謝長廷認為,如果沒有比「一中各表」還要好的東西,也不一定就要馬上否定它;「事實上,我們的台獨黨綱被後來的台灣前途決議文、正常國家決議文取代,已是歷史性文件,因此沒有必要去否定現狀」,他認為,民進黨可以不同意一中各表,但不能以此而不與中國交流。
謝長廷舉例說,冷戰時期民主與共產國家也是各自表述,互稱對方為「鐵幕」或「邪惡陣營」,但沒有因此就不進行談判或建交,所以民進黨可以不認同「一個中國」,中國當然也可以不贊同「台獨立場」,但各自表明立場後,還是可以坐下來談事情,謝希望民進黨開放立場之後,共產黨也可以不用那麼僵化。
訪問近尾聲,謝長廷又舉了一個老共的故事,原來他對中共黨史是頗有研究,他說,「鄧小平73歲時第3度上台,當時王洪文還罵鄧老而不退,但隨著鄧逐漸掌握大權,廢掉華國鋒、瓦解四人幫,即建立了一套退休制度,專門用以伺候從井岡山一路搞革命的老戰友,包括陳雲在內的八大元老,期勉大家一起退休」。
言談間,謝長廷說自己未到寫回憶錄的時刻,顯示他壯志未了,他坦言仍會盡力穩固「謝系」的力量,以防民進黨走偏了路線、迷失了創黨的精神;在蘇貞昌上台後,標示著「律師世代」還不到走入歷史的時候,謝長廷借用鄧小平的故事,是否也在期勉蘇貞昌,「當要退的時候,我們一起退吧」!
<2012.05.31刊載於1317期新新聞周刊><本文為原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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