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彥謀
台鐵爆發弊案醜聞，標舉「清廉治國」為執政綱常的馬英九總統，轄下的政府單位風紀淪喪、道德敗壞，不見有人負起政治責任，無怪乎其肅貪決心被譏評為「嚴以律人、寬以待己」。
這起弊案，肇因於行政院核定、總經費共149億元的台鐵局「環島鐵路整體系統安全提升計畫」，其中在台中大甲、清水及后里等站的無障礙電梯、台東南太麻里溪橋改建等三項工程及材料採購案出現官商勾結的不法情事，除台中段之外，新營、善化等站的修建亦疑有弊端。
「這是很明顯的結構性行賄、收賄形式」，檢調單位表示，部分不肖官員勾結掮客組成白手套集團，護航特定廠商低價搶標，以變更設計、追加預算、延長工期等方式圖利廠商，再從中收取回扣的「五鬼搬運」，遭收押的台鐵副局長鍾朝雄還接受業者喝花酒招待。
立法院交通委員會召委魏明谷表示，「台鐵弊端主因在於積弊沉疴，內部官僚氣息濃厚、管理鬆懈，儼然一攤死水，政府每年還編列一百億的預算補貼虧損，相關弊案的主事官員都難辭其咎」，面對各方壓力，交通部長毛治國仍力保台鐵局長范植谷的烏紗帽。
毛治國赴立院備詢時說，弊案發生有三個層面，在採購作業方面，「在規劃設計階段，因工程人力斷層，經驗無法傳承，訂定之設計圖說未臻完善，復以採購人員相關工程專業知識不足，導致履約管理階段發生變更設計之情事」。
其次，是採購人員的管理失當，毛治國指出，「軌道產業分工細密，且在國內屬於寡占市場，廠商可能存在假性競爭之情形，採購人員法治觀念及專業不足，履約過程部分同仁未能與廠商保持適當分際，以致於未能發現問題導致發生弊端」。
再者，是政風單位及採購稽核小組有缺失，毛治國坦言，「未能發揮事前預防及事後稽核監督之功能，提出預警或移送調查，另台鐵局所轄政風室，亦有人力不足及斷層的現象」。
台鐵醜聞之所以族繁不及備載，歷經藍、綠兩朝執政都無法解決，癥結恐怕不只毛治國指出的三點；令人百思不解的是，為何有台鐵官員甘冒坐牢風險，「前仆後繼」地要參與「鐵道貪瀆鏈？」內情恐怕還有文章。
根據行政院公共工程委員會的統計，從2006年至2011年的6年間，中央與地方公共工程人員的涉貪案件，經起訴及判決確定共280人，其中71人有罪，定罪率僅25％；2011年的定罪率為21％，2010年最高，也才42％；再者，這些涉貪人員經判決有罪且屬政府採購行為者僅42人，為全國公務人員總數的0.012％。
低定罪率，是官員涉貪的溫床，毛治國在立院答詢時，亦以「相關採購案定罪率很低」做為說詞，為偵辦中的司法調查減少衝擊，也為范植谷不需負起政治責任背書，甚至有暗示該事件尚未蓋棺論定，有些人說不定是被冤枉的。
不只定罪率低，量刑極輕也是貪瀆的主因。例如，2006年彰化地檢署偵辦廠商圍標大村、員林台鐵工程案時，查出廠商徐重榮等人，涉嫌「以現金行賄及喝花酒招待」當時的台鐵工程司長俞長壽，交換俞所負責的工程底價，並透過俞打聽其他台鐵工程底價給廠商，廠商再利用借牌、陪標、圍標等方式得標，三年間該廠商就取得台鐵五十多件重大工程。但是，俞、徐二人僅分別被判處10個月及9個月徒刑。
還有不少弊案則是「不了了之」，例如，1996年台鐵引進韓國與南非生產的E1000型電車，正式營運後卻經常發生故障，台鐵與韓商多次爭執無效後，交通部將該韓商列為黑名單。奇怪的是，台鐵後續辦理電車採購案時，該韓商卻仍能以砸錢方式，透過立委施壓，要求參與競標，其背後卻無人追究，亦使先前反制韓商的政策等於白搭。
2006年9月，台鐵辦理50輛列車頭及316輛通勤電聯車採購案，依然發生官員涉貪，但源頭出在哪，早已死無對證。
怪誕的行徑，讓台鐵採購成為常態性弊案，每隔一段時日就會爆發，但總是雷聲大、雨點小，忍耐幾天就過去了。毛治國雖然表示交通部絕不護短，「多數案件是交通部自行舉發，由政風室調查後提交檢調。」
根據本刊記者向調查單位查詢，所得到的答覆是，「交通部自行舉發的案件少之又少」、「很少有部會自行揭發弊案。」檢調人士解釋，「定罪率的高低，主要在於是否有對價關係，現在官商也很厲害，會洗錢、會隱匿、會湮滅證據，即使起訴後，可以一概推說忘記；但是明明跟監已久，跡證明確，然而若沒有人、事、物證都齊全，到頭來還是白忙一場。」
據透露，此次台鐵弊案是由台中調查站接獲密報與檢舉後，經過長時間的監聽與蒐證，認為時機適當，向地檢署提出申請，由檢察官指揮辦案、搜索、約談與羈押等。
按推論，毛治國應是知道這些案子「紙包不住火了」，而且跡證都被掌握，才盡快進行行政處份。知情人士認為，「若不是台鐵內部利益分配不均，出現窩裡反；就是對手廠商透過蒐證與跟拍，將整個不堪入目的行、收賄內幕完全收錄。」
毛治國表示，台鐵的運量已經恢復到每日60萬人次，營收年增加6至7億元；換言之，台鐵「興利」有成，現階段則要「除弊」，因此他承諾在三個月內清查五年來的採購案；但是相關人士反譏，「這種承諾意義不大，只因民眾好呼攏」，嚴格來講，「應該要求廉政署清查歷年台鐵合計上千億元的幾個採購大案，才能敲山震虎。」
知情人士表示，「行賄、酒色招待」是官商勾結的慣性動作、通關密語，每次皆與巨額的政府重大採購案息息相關，試問承辦採購案之相關官員，有幾人能抗拒廠商巨額金錢之誘惑？有官員想貪瀆，才會有「變更設計、追加預算」出現，而且屢試不爽。
弊案多的另一個原因，與招標機關多、品項琳瑯滿目，造成防弊困難有關。立委管碧玲指出，台鐵招標機關多達54個，僅次於台電，比起中油、台水、中華郵政等事業單位高出一倍有餘。
不僅台鐵從北到南的各區管理局有權對外招標，局下還分有電務、工務、機務、運務、檢車、電力、調度、貨運總所、餐旅總所等，可以就鐵道維修、安全提升、機廠檢測、旅客服務、票務更新、站體維修等做區分，不知情者，根本不知道台鐵採購招標是在玩甚麼把戲。
「採購弊案一再發生，民眾對公共工程品質不放心，表示政府採購法規與制度都已全面失控」，立委李昆澤說，廉政署自2011年7月成立以來，到2012年7月，共收到500件工程、採購檢舉案；全國各地檢署每年偵辦政府採購案件，從2009年到2011年偵辦件數分別為326、360和306件，2012年僅1月到9月底止，就有287件，等於是一天偵辦一件、三天起訴一件。
李昆澤質疑，「這些人敢於標榜清廉總統的治國底下，大玩官商勾結，若不是視總統如無物，就是黨國共犯結構的心態作祟」，例如10月甫抵達基隆港的「普悠瑪號」傾斜式列車，馬英九也被質疑有圖利特定廠商之嫌。
投機心理、人謀不臧、法令失修，是構成台鐵弊案層出不窮的原因，若沒有一次解決，僅以「個案」敷衍交差，得過且過，人民的納稅錢永遠都是「羊入虎口」。
<2012.12.13刊載於1345期新新聞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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