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彥謀
「十月二十五日」，是本土派所稱的「終戰日」，二00八年的這一天，民進黨要發起一場大遊行，號稱動員五十萬人上街頭，參與者包括泛綠主要政黨與本土社團，更涵蓋了兩個世代的政治精英；然而，這場遊行到底是對抗執政的馬政府、還是中國代表陳雲林？是挺扁與反扁的分水嶺、還是泛綠陣營的大內鬥？
當陳水扁決定參加「一0二五大遊行」時，民進黨等於接到一顆燙手山芋，面對阿扁來勢洶洶，已被各方人馬逼到懸崖邊的黨主席蔡英文，要展現她並非泛泛之輩。她以擴大「一0二五」遊行的參與面，要將外部能量轉化成內部壓力的調合劑，這連帶的效應，可能對民進黨後續發展產生不少影響。
在扁的議題上，蔡英文遭黨內兩股勢力夾擊，溫文儒雅的她，此次出手確實不同凡響，她不願在「挺扁」或「反扁」的漩渦中打轉，但藉由「一0二五」鋪排，可以解構出蔡英文將與陳水扁切割的痕跡。
陳水扁清楚民進黨想與他切割，所以不斷向民進黨施壓，從九月五日第一場高雄「取暖之旅」開始，南北奔場，讓民進黨頭痛不已。一個多月下來，阿扁似乎佔盡上風，地方與中央黨公職靠向阿扁者越來越多，搞到黨內雞犬不寧，四大天王與各派系都被迫走入阿扁最喜歡的棋局-二元對立，「挺扁」與「反扁」之爭。
目前挺扁與反扁的對抗，仍可從黨內新系與非新系相互較勁中尋找蛛絲馬跡。表面看來，各派系鬥成一團，扁嫡系有人公開反扁，如台南市長許添財；新系也有人默默挺扁，像前行政院秘書長邱義仁，然而新系仍是反扁的大宗，非新系則是挺扁的大戶。
但有趣的現象是，派系大老幾乎是不公開表態居多，新系洪奇昌、吳乃仁，前福利國系謝長廷、蘇貞昌、張俊雄，或者游錫堃等都少有表示。祇有蔡同榮、陳唐山這些海外獨派比較挺扁，使得派系底下的二線人物成為主角，除了透過阿扁的造勢場合互別苗頭，也在黨內會議裡言詞交鋒。
派系大老的不表態，因為這次對象不是別人，而是陳水扁，衝擊力道非同小可，一步錯有可能萬劫不復，所以現階段保持沉默、靜觀其變是最好的策略。實際上，大家都在盤算阿扁一旦被切割鬥垮，正好可以搶食他的政治資源，如同過去把許信良、施明德逼退，把張俊宏趕離政治圈，目送林義雄退黨等，所以大家對於這些「主席」下台走人已見怪不怪。
民進黨是個主席的墳場，擔任過黨主席者無不遍體麟傷，幾乎沒有人能夠全身而退，許信良、施明德被派系批鬥退黨後仍然心有不甘，曾想藉著選舉展現實力，但完全力不從心，很難帶走民進黨的支持者。張俊宏被鬥倒後把重心放在商場，林義雄卸任後重回社運界，不過問黨內事務，是比較識時務者，畢竟民進黨內一切以實力為原則，沒有群眾，等於空口說白話。
而這些歷史教訓，扁與天王們都引以為戒，特別是陳水扁，很早就開始規劃，要讓自己對黨的影響力在卸任總統後仍能歷久不衰。他現在全台趴趴走，就是讓黨內人士看看，阿扁並非如許信良或施明德。
祇是阿扁料想不到的是，他才卸任幾個月，黨內爭權者藉洗錢案餓虎撲羊般的圍攻，打亂他原本的規劃，現在要面對司法調查與同志切割，兩面作戰確實疲於奔命；不過扁面臨內外夾擊尚能挺住，要歸功於他的「先見之明」。
阿扁曾經坦言，為了在黨內生存，不得不自立門戶，所以創立正義連線。他結合一批黨內精英，也向各派系挖角，在八年總統任期以「有官大家輪流作」，那些曾經被他任命過的高官，現在果然都像是被「綁架」。然而，這些收攬人心、利益均霑的過程裡，也與黨內諸派系有不同程度的恩怨。
在黨內，新系是唯一以組織戰生存的派系，其餘則是以私人情感作結合，長久下來，祇有新系把別人消滅，其他派系即使聯合作戰也無法殲滅新系。這個現象，使謝長廷的謝系、公媽派等，與新系保持距離，而蘇貞昌則向新系靠攏，但是阿扁用利益與新系作結盟。
扁與新系的結盟，一拍即合就各取所需，談不攏就拍桌翻臉。當扁的權力不願下放時，新系就扛起道德的大旗，當起紅衛兵來批判，直到扁妥協為止；不過，新系在紅衫軍倒扁時炮口對內，引起黨內挺扁派圍剿，之後更吹起「排藍民調」與「追殺十一寇」的號角，而扁則隔山觀虎鬥，懶得搭救了。
扁與新系有合作、也有鬥爭，但關鍵是新系沒有一個政治明星足以挑戰阿扁的地位，這讓阿扁相當放心，至於像段宜康與李文忠這些後輩的批評，扁也就不放在心上。而新系所要的資源與職位，阿扁較容易打發，起碼新系不是真正要挑戰阿扁的「永遠第一」。
如果新系已震撼到扁的地位，扁可以聯合其他派系給予致命一擊，所以阿扁較不擔心新系的威脅，新系對扁也有所顧忌，雙方就維持著盟友關係。事實上，扁在黨內最放心不下的人，應屬謝長廷。
沒有謝長廷「每日一問趙少康」，阿扁要當台北市長還很難說；沒有謝長廷兩次總統大選固守南台灣，阿扁可能一無所有。謝長廷的謀略與智慧，讓扁芒刺在背，且謝系人馬對謝長廷忠心耿耿，不離不棄，扁沒有著力點可施，更加使他憂慮。
扁的全台取暖，表面上想將熱場轉化成政治能量，也在觀察到底挺扁的黨內要員是還人情債、還是真有其支持度。更深層的意義，就是引蛇出動，讓反扁者通通現身，特別是謝長廷的態度。
但是謝長廷一改洗錢案之前成立「影子政府」的活躍，反而更趨低調，子弟兵李俊毅倒是在台南高舉挺扁大旗，前立委徐國勇還擔任扁控告國防部長陳肇敏誹謗的辯護律師，曾因「巴紐案」要求扁退黨的趙天麟也不多話，最近被喻為挺扁死忠派的台北市黨部主委黃慶林等，也與謝長廷關係良好。整個謝系人馬幾乎不公開反扁，但也因為謝系「挺扁」動作太一致，反而讓阿扁起疑心。
可以說，全台取暖是「阿扁舞劍，意在長廷」，這種扁長情結一發酵，任誰都可以跟阿扁切割，唯讀謝長廷不行。謝長廷九命怪貓，新系、蘇系都期待扁去打垮謝；要不然，各派系也可利用現在扁被洗錢案纏住，一鼓作氣共同埋葬了扁，但偏偏謝系不配合。
扁、謝如果兩敗俱傷，新、蘇系就能作收漁翁之利，不過謝系可能也算計到此招對己不利，所以子弟兵挺扁比誰都賣力，以致新、蘇系著急得像熱鍋螞蟻，但誰都不願意率先出手，紛紛把矛頭對準蔡英文，要蔡去當給貓掛鈴鐺的老鼠。
蔡英文經過一個多月的時間，策劃「一0二五」大遊行，在人數、路線、還有邀請重量級人物出席，包括台聯、獨派、台灣之父李登輝、以及謝、蘇等天王，技巧相當經典。蔡首先規劃五大路線，目的就是降低可能模糊焦點的疑慮，讓參與挺扁的隊伍祇是五大路線其中之一，減少挺扁民眾可能帶來的情緒感染力。
另外，民進黨從各縣市黨部動員而來的民眾，將會直接由遊覽車送到其他路線的指定出發點，而不會出現在阿扁遊行的路線上，等於其他四路大隊將比照「八三0大遊行」的模式，不出現挺扁的口號或標語。如此，挺扁就成為當天遊行的少數，想挺扁的民眾就沒有挺扁的「同儕壓力」，即使五路人馬匯集到凱達格蘭大道，挺扁的群眾將被稀釋、旗海也會被淹沒，阿扁就有被邊緣化的可能。
其次，蔡英文邀請台聯共同參與「一0二五」，是要擴大反扁的參與面。台聯反扁眾所皆知，雖然該黨影響力不大，但仍獲有部分深綠本土支持者的認同，這些不屬於民進黨所能掌握的群眾，蔡英文商請台聯主導五路大隊其中之一，給足了台聯面子不說，還能減少挺扁群眾的滲透，算是一招好棋。
最神來一筆的，莫過於蔡英文公開邀請李登輝站出來。老李雖然年事已高，但是對於台灣未來走向仍有豪情壯志；但是陳水扁主政時對台聯鯨吞蠶食，又不斷削減李登輝的影響力，在洗錢疑案後，扁仍緊咬李登輝有「兩個人頭」，讓李對扁完全不再有任何情分。
蔡英文打李登輝這張牌，擺明不願讓扁獨享台獨教主的光環，切割扁的態勢相當明顯。雖然李登輝對外表示不出席，但仍會讓扁對蔡十分感冒。再者，李登輝一直是親謝且不挺扁，對新、蘇系亦無好感，若他真的現身「一0二五」，除了以行動「反扁」，也間接等於加持謝，屆時扁、新、蘇就更有整謝的藉口。
這場「一0二五」，隱藏著蔡英文「一桃殺三士」的棋局規劃，顯示她在高度壓力下仍有謀略，不僅一舉切割陳水扁，連謝長廷也可能成了亂葬崗下的犧牲者。如果她能在此次主權、抗中、反馬的遊行中贏得掌聲，加上新、蘇系趁勝追擊而一統黨內派系，很可能就是這次民進黨風暴中的最大獲益者。
<2008.10.23刊載於新新聞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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